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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磕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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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願和陳諾一起坐公交車回家。

他先下兩站, 她下車後,又去附近的文具店裏買了一盒筆芯,這才走進小區。

上樓時, 想起陳諾說的話, 躡手躡腳開門。

盡量減少動靜, 避免被客廳裏的陶淑君註意到。

不過今天, 陶淑君沒和往常一樣, 沈迷於用手機刷短視頻。只是躺在沙發上,靠著靠墊, 手裏拿著一張紙,正在仔細地看。

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陶淑君在看什麽,為了少挨罵,許願不出聲地換好鞋子。

拿著筆芯溜回自己的房間。

今天在外面玩了大半天, 回房後,許願把英語作業拿出來。

剩下的功課在昨天就寫完了,只留了對她來說最簡單的英語,打算從游樂園回來再寫。

許願學習時很認真。

完全不走神,幾乎註意不到身旁的動靜。

所以當陶淑君捏著那張紙走進來時,她沒有發現, 直到對方開口:“你上次說的那個女生, 是不是叫石小果?”

陶淑君聲音響起得太突兀, 許願毫無防備。

心尖猛地一顫, 碳素筆在紙面上跟著一劃,拖出一道長長的、顫顫巍巍的線。

“哦、是……”

一顆心在胸膛裏砰砰直跳,她有些瑟縮:“是石小果。”

這段時間陶淑君工作忙。

除了上次過敏時大發雷霆,最近沒怎麽罵許願,母女倆也沒怎麽說過話。

從醫院回來後, 這是陶淑君第一次主動問起許願的事。

換成其他人家,這是父母對孩子再尋常不過的關心。

但許願並不這樣想。

上次提起石小果,是因為生理期。

過去將近兩個月,陶淑君怎麽會突然說到她?

沒等許願想明白,陶淑君接下來又問:“你們倆玩得很好?”

對許願的事情不怎麽上心,即使初中已經過去一年半,她也不知道她朋友的名字。

陶淑君語氣聽上去還可以,不像是要發火的前兆,許願忖度著她的心思:“還、還行。”

其實石小果是她最好的朋友。

雖然和戚野江潮他們關系都不錯,但女孩子之間的友誼總是要更牢固。

聽許願這麽說,陶淑君冷哼一聲,把手裏的紙扔到書桌上:“你也該好好找一下朋友!”

“你看看她這次才考多少名?”許願這時才看清,陶淑君看的是期中成績單,“班裏二十七,年級三百多!你都這麽大了,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不懂嗎?”

“天天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,你成績怎麽能穩定!”

陶淑君說得理直氣壯。

許願直接楞住:“媽?”

期中考試已經過去一個多月。

陶淑君突然看成績單本就很奇怪,為什麽還說這種沒有邏輯的話?

她和誰玩得好,和誰做朋友,又不是靠分數篩選。

退一萬步說。

之前她考四十幾名的時候,石小果也沒有嫌棄她。

怎麽僅僅只是因為一次成績好,陶淑君就覺得石小果……不配和她玩?

知道這麽說肯定會讓陶淑君生氣,許願咬了下唇:“我哥……我哥也和我們一起玩的……”

倒不是拉陳諾出來當擋箭牌,只是理解不了陶淑君的想法。

按她的意思,陳諾和江潮一直坐同桌,憑借江潮常年吊車尾的成績,陳諾早該不是第一。

“你還說你哥?”然而不提陳諾還好,一提陳諾,陶淑君便皺眉,“你今天是不是跑出去和這個什麽小果玩了一天?你看看你哥!人家身體那麽不好,還去學奧數!你玩一天你哥學一天,他成績不好誰成績好?”

許願簡直莫名其妙。

明明一個小時前,她還和陳諾一起坐公交車,從游樂園回來。

怎麽到陶淑君嘴裏,他竟然去上了一天的奧數課?

不過陶淑君也不是第一次黑白顛倒、是非不分。

許願心裏很清楚,此刻反駁只會招來更多的數落,於是低頭吶吶:“……知、知道了。”

“知道了就好。”陶淑君今天心情還算不錯,沒有借題發揮,“多聽點大人的話,別一天天和那些人鬼混!我是你媽我會害你?”

說完,走出許願的房間。

客廳裏重新響起短視頻的笑聲。

許願回想起陶淑君最後的話,伸手摸了摸已經褪去紅疹的臉。

被陶淑君這麽一打擾,她沒了繼續做作業的心思。

接下來寫英語作業寫得慢,拖拖拉拉的,幾頁練習冊寫了兩個多小時才寫完。

收拾好書包,許願一邊聽著客廳的動靜,一邊拿出手機,在小群裏發消息:“@全體成員,你們換背景了沒?”

江潮:“那必須的!不得不說我這張臉還真是上鏡!每一張看起來都那麽帥!”

石小果言簡意賅:“滾;換了。”

戚野和陳諾沒有回覆。

許願看了下時間。

天色已晚,這個時候,陳諾大概已經睡了。身體不好,他從小作息規律,向來早睡早起。

不知道戚野在做什麽。

於是她小窗敲他:“你找得到換背景的地方嗎?在這裏。”順手發了一段錄屏過去。

等了一會兒,還是沒有等到男孩的回覆。以往,即使打字慢,他也會認認真真回她的消息。

誒?

許願不禁有些納悶。

難道他也早早休息了?

正這麽想著,手機屏幕倏忽一亮。

來電顯示:戚野。

手機發出消息提示音時,戚野站在原地,保持擡眼望去的姿勢。

聽見短促的提示音,低頭掃了眼。

然後邁開腳步,繼續上樓。

沒掏鑰匙,也沒搭理站在他家門口的幾個男人——領頭的是個刀疤臉,他們染著比南哥還誇張的發色,露出來的手臂肌肉結實,密密麻麻紋著青鴉鴉的紋身。

嘴裏無一例外叼著煙,見他上樓,紛紛目露兇光盯過來。

戚野沒有停下來,也沒拔腿就跑。

只是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一點茫然、一點畏縮,膽怯地看了他們好幾眼。

緩緩踏上最後一級臺階。

“叩叩叩。”

來到對面房門前,擡手敲門:“媽,我回來了。”

對門一直沒有人住,自然不會有人來給戚野開門。

頂著身後男人們窮兇極惡的眼神,他若無其事敲了一會兒,然後才拿出手機。

點開通訊錄,在南哥留下的號碼,和許願的手機號裏猶豫兩秒。

最後選擇打給女孩。

“餵?”電話一接通,趕在她說話前,他先開口,“你和媽是不是又去外婆家了?”

不能先打給南哥。

老式樓房的樓梯間並不大,空間狹小,即使不開靜音,也能聽到通話聲。

他不能被這群男人誤會,他正在給戚從峰通風報信。

戚野背對著男人們。

頭頂感應燈亮著,手機放在耳側,他盯著房門上的倒影,能看見他們此時也正在盯著他。

只要接下來,女孩應答稍有不對,就會直接撲上來。

三個虎背熊腰的大人對一個小孩兒,他根本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。

戚野問完那一句,屏住呼吸。

右手拿著手機,左手佯裝放松地垂在身側。五指虛虛攏起,看起來很是自然。

但等待許願說話的那幾秒,男孩手心瞬間出了密密一層汗。

一秒。

一秒半。

兩秒。

就在他的手要克制不住發顫前,窄小的樓梯間裏,每一個人都能聽見小姑娘清脆的嗓音:“是呀,怎麽了,你沒帶鑰匙?”

戚野動了動小拇指。

一顆汗順著指骨下淌,剛好落在褲縫處,看不出任何端倪。

“你倆出去前能不能和我說一聲?”微微閉了下眼,他抱怨,“你倆走了我怎麽辦?大晚上的讓我睡馬路?”

“是你自己不帶鑰匙好吧……”女孩聽上去很委屈,“那你喊個開鎖的?”

戚野皺眉:“開一次鎖一百塊!你不心疼錢我還心疼!”

“南叔晚上不是要回來?”他又說,“你讓南叔把咱家鑰匙帶過來。”

突然挨了罵,她聽起來更委屈了:“我沒有南叔電話呀……”

戚野:“你拿支筆,我給你說。”直接背了一遍南哥的電話號碼。

“記好了沒?”背完,他不動聲色松了口氣,“快點兒打,南叔指不定已經坐車了。”

她立刻答應:“好的!我現在打,你不要著急!”

戚野掛斷電話。

沒立刻下樓,也沒和男人們說話,他靠在對門房門上,低頭玩起手機。

其實沒什麽可玩的。

買手機最主要的用途是掃碼收錢,這部便宜的入門機內存小,裝不了什麽游戲,戚野也不愛玩。

只能打開剛剛下載的照片。

點開之後,一一劃過。

看著屏幕上戴生日帽的自己,在心裏默念。

他可以撐過去的。

今天是他的生日,他一定會撐過去的。

男人們盯了戚野半天,見他沒跑,刀疤臉勾著脖子,看了下他的手機界面。沒看出什麽異樣,粗著嗓子問:“小孩兒,你家對面是不是住著父子倆?”

戚野這才擡頭,掃了眼自己家的大門:“是啊。”

他應得沒什麽破綻,眼神裏恰到好處帶上幾分戒備,一幅明顯提防對方的表情。

刀疤臉和同伴對過眼神,點點頭,沒再和戚野搭話。

很快,戚野還在仔細挑聊天背景,許願的電話打進來:“南叔正好要回來,我已經把鑰匙給他了。”

停頓片刻,又說:“不過他說他最近犯了夜盲癥,晚上看不清路,你要不去門口接他一下?”

戚野楞了下:“哦,行。”

其實這句話,他原本想自己說。但由他說出來,總歸有些刻意。

她說出來是最好的。

掛斷電話,戚野把手機塞進衣兜。

和刀疤臉對視一眼,低頭下樓。

不敢走得太快,也不能走得太慢。

保持著剛才上樓時的速度,不疾不徐往下走。

六樓。

五樓半。

五樓。

一直豎起耳朵,註意男人們的動靜,走到五樓時,他聽見有人嘀咕:“那小孩兒穿的是不是一中校服?”

“好像是,怎麽了?”

“你傻啊你!戚從峰他兒子就在一中上學!”

“我.操!小王.八.蛋你別跑!”

聽見第一句時,戚野便繃緊了身體。

聽到第二句,刀疤臉還沒來得及發號施令,他直接甩開腿。

一路從樓梯上滾下來。

跑!

一定要跑!

絕對不能被這群追債的人抓到!

戚野很清楚這幫追債人的手段。

往好聽裏說叫追債人,再直白點,就是一群無法無天、不管不顧的地痞流氓。

戚從峰的征信早爛透了,不可能從正規渠道借到錢。能借的只有網貸或高利貸。

普通網貸還好說。

但這群追債人顯然是後者,根本就是高利貸豢養的打手。一旦被他們抓到,不是挨上一頓揍就能逃脫。

戚野一路飛奔。

跑出樓道、跑出小區、跑出狹窄骯臟的小巷。

但這幾個追債人不是爛醉如泥的戚從峰,而是虎背熊腰、身強力壯的成年人。

無論他怎麽拼命奔跑。

沈重腳步聲仍舊緊緊咬在身後,夾雜著怒罵:“小兔崽子你別跑!給老子站住!再跑老子抓到你扒了你的皮!”

戚野跑得更快了。

一開始,還能憑借地形優勢,在巷子裏繞來繞去。

但流氓們始終緊追不放,慢慢的,因為缺氧和肌肉充血,他顧不上思考。看見哪裏有路,便朝哪裏跑去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。

跑著跑著,男孩跑進了一條死路。道路兩旁沒有分岔的小路,盡頭是幾格鐵柵欄。

不知道鐵柵欄裏面是什麽地方,旺盛的灌木和雜草擠出欄桿外,一簇又一簇。

跑了這麽長時間,即使戚野平時體力再好,此刻也不剩什麽力氣。

然而地痞的叫罵聲越來越近,眼前一片模糊,他咬著牙,抓住欄桿,用最後一點勁兒,翻過帶著箭頭的鐵柵欄。

鐵柵欄上的箭頭異常鋒利。

越過頂端時,狠狠紮了下戚野的小腿。

他瞬間晃了晃,伸手想要抓住點什麽。但沒有任何可供借力的東西,只能搖擺兩下,直接一頭栽下去。

灌木叢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柔軟。

土地硬得不像話,戚野感覺自己像是摔在水泥地上,痛得頓時沒辦法挪動。

還記得自己正在被追,他沒有悶哼出聲。只是蜷起身子,縮成一團。

正值六月,草長鶯飛,灌木旺盛。

男孩身形又格外瘦削,只有薄薄的一層。晚風拂過,灌木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。

枝葉垂下,遮擋他近乎於無的形體。

“人呢?”流氓們很快追過來,“剛是不是跑這邊了?”

“不是吧……算了算了別看了,這地方晦氣,上那邊看看。”

“就是,大晚上的,快走快走。”

又累又疼,戚野全部的精力,都放在控制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上。

一時間沒能理解地痞們在說什麽。

保持躲在灌木裏的姿勢,一動不動。直到額頭冒出的冷汗漸漸被風吹幹,再也聽不見男人們的聲音,才忍著小腿的抽疼,慢慢從地上坐起來。

坐起來的瞬間,他用力眨了好幾下眼。

這才明白流氓們先前說的話。

作為西川唯一的公墓,墓園位置很偏。要不是他被追得太久,也不會一路慌不擇路,最後翻墻逃進這裏。

深夜,公墓裏亮著路燈。

淡白色燈光下,晚風吹著,吹過一排排林立沈默的墓碑,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。

戚野方才就是摔在一塊墓碑後。這才勉強躲過了追債人。

拖著受傷的腿,他緩緩起身,一瘸一拐繞到墓碑前。

從生卒年月看,是位高壽的奶奶。

沒有立刻離開,戚野把周圍的灌木叢簡單清理一遍,拔掉多餘的雜草,撿起地上無人清掃的落葉,扶好被自己先前壓彎的枝條。

將一切收拾得幹幹凈凈、整整齊齊。最後來到墓碑前,毫不猶豫跪下。

認認真真、恭恭敬敬的,給奶奶完整磕了一個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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